在争论中收官的《生万物》,何以口碑分化?
在一片激烈的争论声中,8月24日,电视剧《生万物》正式收官。这部爆火的农村题材剧,为何在观众中口碑如此分化,引发大众广泛讨论。
该剧由刘家成执导,杨幂、欧豪等主演,改编自赵德发的小说《缱绻与决绝》,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鲁南地区天牛庙村的农民在土地改革中的生存故事。央视八套(CCTV-8)与爱奇艺同步播出,爱奇艺站内热度峰值突破11000,成为平台史上第二高热度剧集。播出期间,单日有效播放量破亿,创下2025年首部单日破亿剧集纪录。
但该剧自8月13日首播后,因演员形象与历史背景的割裂、阶级叙事争议等问题,迅速引发观众不满。多篇报道显示,该剧开播24小时内即收到超12万条投诉,社交平台“下架”相关话题阅读量破10亿。
有观众认为剧中存在严重偏差

杨幂的表演颇具争议。
从网上的反映看,目前争议焦点集中在两方面:首先是演员适配性问题,主演杨幂被指妆容过于现代,与农民角色气质不符,削弱了剧情真实感;其次是历史叙事争议,部分观众认为剧中地主与佃农的关系刻画存在“阶级调和”倾向,掩盖了旧社会的剥削本质。
部分观众认为,该剧出现历史真实性偏差,美化了地主阶级。剧中地主角色(如宁学祥、费左氏)被塑造成“勤俭持家”“关怀佃户”的形象,甚至出现“与狗抢粪肥田”“节日送米”等情节。地主被塑造成“明理人”,贫苦农民却成“好吃懒做”或“恶霸”,原著对土地制度的批判被削弱。而山东省档案馆1932年《佃农契约》明确记载“见东家行跪礼”“天灾自负损失”,佃户实际处于“命不如牛”的生存状态,地主对佃户的婚配权、惩戒权构成人身控制。因此,他们认为该剧弱化了地主阶级的剥削本质,模糊了土地改革的必要性。
农村场景与阶层关系失真也是该剧的一大争论点。1926 年鲁南农村被拍成“农家乐布景区”,青砖瓦房、石板路、跑马大院与当时土坯房、茅草顶的普遍现实严重不符。观众反映剧中道具与细节敷衍,出现塑料薄膜大棚、彩钢瓦房、透明输液软管、现代衬衫领口等“穿越”道具。寒冬出现鲜绿大葱、苍蝇乱飞;积雪用化肥冒充,杨幂等主演的现代时尚形象与剧中造型形成认知割裂,杨幂“逃荒农妇”皮肤磨皮零瑕疵、睫毛根根分明;欧豪扛锄头像“举吉他”,与老戏骨形成强烈反差,削弱时代沉浸感。佃户女怒斥地主等情节,违背河北省档案馆《冀中农村调查》中“佃户见地主需行跪礼”的史实。剧中把女主遭凌辱后的心灰意冷改成“赌气自毁名节”,削弱女性悲剧深度,被嘲为“农村玛丽苏”“农偶”。

《生万物》的美学风格是一大看点。
有评论认为,该剧人物塑造脱离历史语境,角色设定矛盾:佃户女儿苏苏(邢菲饰)“不识五谷却通诗书”,与清华大学研究的民国农村女性识字率不足5%的数据严重不符。人物行为逻辑突兀:地主宁学祥为保土地牺牲女儿婚姻,被批以“病态占有欲”替代系统性阶级压迫的复杂性。“宁绣绣雪地复仇”等情节被列为“过度戏剧化案例”,通过强化冲突吸引年轻观众,但牺牲了土地制度变迁的严肃性。这是以苦难叙事奇观化,消解历史深度。
专家:艺术创作自由要与历史责任平衡
记者注意到,在该剧的发生地山东,“山东宣传”公众号认为,《生万物》能让万千观众青睐,其现象级传播背后,折射出的不仅是创作革新,更是当代社会对土地文明的集体回望与精神寻根。当年轻观众为剧中“扒棺哭母”的情节落泪、老人们守着电视为“八抬大轿绕村三圈”的赤诚感动时,这部年代剧似乎成为了连接城乡、跨越代际的情感纽带。
《环球时报》前主编胡锡进在微博中说:“我们需要文艺批评,但是一些人正在汇合起来的指控与正常文艺批评无关,他们就是在搞上纲上线那一套。这样动辄扣政治大帽子是对文艺繁荣的扼杀。《生万物》在央视八套播出,广受欢迎,收视率非常高。央视的把关水平,加上有关部门的审批,他相信不太可能把一个有严重政治问题的电视剧推向荧屏。即使存在一点可以争议的地方,善意地提出意见,推动今后的剧本更加完善,态度也应该是这样建设性的。”
知名编剧、制片人、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汪海林告诉记者,他个人对这部剧是高度肯定的,主要是现实主义美学风格,故事的架构雄奇,人物形象一个是一个。从土地革命时期到改革开放的纵线的农村生活,表现得栩栩如生,是近期电视剧中难得的佳作。至于思想层面的争鸣,他认为也不是坏事,他个人不认同很多文艺作品对那个时代的定义,但不应该谁打倒谁,观众一边骂一边看,对于剧来说不是失败是成功,如果不是剧情有意思人物有意思,也没人愿意参加这样的讨论。电视剧有自己的特性,是客厅艺术,适合全家收看,要理解电视剧创作与文学创作的不同,同一件事,尺度是不一样的。比如绣绣的贞操问题,真是电视剧创作者面临的老问题,电视剧观众与网剧观众不同,电视剧的传统观众接受不了绣绣被糟蹋了,要这么拍他们就不看了。电视剧的创作者都是吃了很多亏摔了很多跤被市场教育成这样的。“希望以后的年轻创作者,可以面对市场不发抖,面对数据和分析依然坚持拍出绣绣在第一集被糟蹋的故事,真的,这是我的真心期望。”
汪海林认为,不宜过激地用政治标准讨论某部具体的作品,这一点,要相信审查部门有严格的尺度。地主个人中当然可能有好人。文学作品可以有文学的角度,但不应该停留在好和坏的道德评判上,也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地主个人身上,应既是他的故事,也是他那个阶级的故事。他们退出历史舞台的悲怆,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挽歌,更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历史进步。文学要讲进步的代价,更要诉说进步的伟大。不承认进步,只讲代价,其实是精神还乡团,企图用笔报复杀人。这也不是文学。对于场景失真的问题,他认为,电视剧都在固定的取景地拍摄,取景地临沂已经是国内最贴近《万物生》剧情的拍摄地了。这里有个生产创作常识,有些事情通过努力可以避免,有些事情仅靠一个剧组无法改变。观众提出的穿帮和不真实问题,现在都是高清画面,网播可暂停倒回去仔细研究,对创作人员的要求必然更高,硬伤要尽量避免。化肥做雪景是普遍的操作,他觉得效果还不错。反季节拍戏,观众理解不了,很多专业人士解释过,他觉得就不用再解释了,“现在你拍抖音短视频,为了效果为了抢时间也经常反季节拍,这很难理解吗?”
更多网友认为,年轻观众对“农村玛丽苏”的反感,与老一辈对土地情感的共鸣,提示创作者需平衡“历史教育”与“当代叙事语法”。要警惕将艺术争议泛政治化(如“洗白地主”的指控),但需通过理性批评推动创作敬畏历史。
南方+记者 项仙君
【作者】 项仙君
【来源】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+客户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