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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根廷的告别之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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普埃洛湖岸边。作者供图

●张海律

去年底,外派工作的日子要到头了,我必须得“报复性旅行”。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登机口完成最后一项工作后,我再度飞往巴塔哥尼亚湖区,目的地是丘布特省西北部的埃斯克尔(Esquel)。

初夏的日头已经漫长,下午五点多飞机落地后,我仍赶得及登上一座能俯瞰全城的山岗。东面的观景台简陋却开阔,远处的山峦刚开始返绿,脚下的小镇被整齐的街道切割成网格。继续向上,是安静的拉泽塔湖(Laguna La Zeta),这面60公顷的冰川潟湖,坐落在安第斯山脉森林与巴塔哥尼亚草原交汇的生态过渡带。

我想到阎鹤祥在去年一档脱口秀节目中,说到自己来到潘帕斯草原和巴塔哥尼亚高原的交会处,他故乡北京真正的对跖点(编注:地球表面上关于地心对称的位于地球直径两端的点)。而我站在另一处交错带,面对的是湛蓝的湖泊,以及比北京对跖点更低矮的植被。

小镇被群山环绕,远方仍可见积雪覆盖的山峰。此时滑雪季已结束,漂流尚未开始,飞钓需许可证,洛斯阿莱尔塞斯国家公园的湖上航行我也没赶上。至于阿根廷著名的窄轨蒸汽列车巴塔哥尼亚快车(La Trochita),也要等一个月后才恢复运营——保罗·索鲁的旅行文学名著《老巴塔哥尼亚快车》出版后,这条750毫米轨距的铁路在旅人间声名鹊起。曾经,承载这列火车的402公里铁轨,是全球最长的蒸汽火车线路之一,而列车也曾三次被狂风吹倒,一次碰上冰块脱轨,还曾撞上一头牛……如今,它仅剩20公里的游客体验段。

翌日清晨,我搭长途巴士前往南部的小镇特雷韦林(Trevelin)。抵达小镇后,我租上一辆公路自行车,向洛斯阿莱尔塞斯国家公园最南端骑去。此时,天色阴沉,雨意渐浓。

特雷韦林是巴塔哥尼亚威尔士移民的重要定居点,镇名意为“磨坊”,以纪念19世纪当地第一座面粉厂。然而,自1949年庇隆政府宣布丘布特省不适合小麦种植后,农牧业便取代了原有的产业。我曾去过东部的威尔士文化重镇特雷利乌和盖曼,在马德林港会英语的导游带领下,勉强获得些文化认知。而特雷韦林的街道空无一人,连求知的心情也随着阴冷的空气淡去。

租来的自行车状况一般,更多依靠意志力而非变速性能支撑。幸好,这条通往国家公园东南门的公路大多平坦。一个多小时后,在道路尽头的陡坡上,我只能推行。翻上120米高的水电站坝体,眼前是辽阔的人工湖阿穆图伊基梅(Amutui Quimey),湖水蜿蜒流向安第斯山脉,最终汇入太平洋。

保罗·索鲁在《老巴塔哥尼亚快车》结尾写道:“这里实在没什么好说的,没有让我再停留的东西,只有巴塔哥尼亚的自相矛盾:广大的空间,很小、很小的花。”这片广袤的水体与陡坡下的山艾树和金雀花,确实形成矛盾的对比。

花了一个多小时骑回镇上,在一间小玩具店里,我买了几个藏着小人的小木盒,盒里小纸条上用西语写着:“如果你有任何痛苦或烦恼,睡觉时请将这些除忧娃娃放在枕头下。”显然,对于今天累得只剩残留躯壳的我,这小礼盒注定是刚需。

40号公路,既是沿安第斯山脉东麓的阿根廷景观大道,又像是巴塔哥尼亚湖区的传送带,不断途经的一个个高颜值湖泊,就像是超市楼层间履带旁货架上,那些总让顾客想要伸手去够的诱惑物品。2小时车程后,“传送带”跨过丘布特和内格罗河笔直的省界,我抵达了阿根廷嬉皮小镇埃尔博尔松(El Bolson)。

这里曾吸引大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背包客定居,如今仍然少不了热闹的手工市集、蓬勃的户外活动。中央广场市集乍看上去像我们二三十年前的城市公园,不宽不窄的人工湖面上,一个个家庭正踩着脚踏船,穿过拱桥。不过正前方V字形垭口的雪山,又成了埃尔博尔松无可替代的绝色背景板;另一侧摊位上,卡塔尔世界杯夺冠时梅西掌舵的22路公交车模型、绘有湖区特有植被的CD光盘挂件,也助力这座小镇向全世界游客炫耀着自己创意文化上的多姿多彩。

我跟着市集空灵音乐的回响,登上友好丘(Cerro Amigo)山顶,在十字架前眺望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小镇;我踩着锯末般柔软的松叶,走向普埃洛(Puelo)湖岸边,看着将山地车搁在长椅旁的骑行者,她和我一样,也正看着广袤而空寂的湖面,以及湖面尽头绵延起伏的安第斯雪山。

虽依然孤身一人,但庆幸缺乏觉知能力,让我不会感到寂寞。无论是当时需要回去打卡上班,还是如今可以再次出发上路,我一样是有着确凿计划日程的J人(编注:即判断型人格,他们倾向于制定计划,喜欢有序和组织),不会为沉默的美景或热闹的人群而多作停留。

(作者系资深旅友)